“现在你能拥抱这个世界了。”它们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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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下得正紧,像是天空漏了个窟窿,没完没了。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化开,一圈圈昏黄。这样的夜晚,连野猫都找了角落蜷起来,整个世界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。
不灵不灵喜欢这样的雨。它从一截废弃的排水管里钻出来,小小的身子裹在一件明显过大的、明黄色的斗篷雨衣里。雨衣帽檐拉得很低,几乎遮住了它大半张脸——如果那能算一张脸的话。因为它只有一只眼睛,圆溜溜的,像颗湿透的黑葡萄,嵌在浑身漆黑、软乎乎的身体中央。它在水洼里快活地啪嗒啪嗒踩着,独眼眯成一条缝,享受着雨滴敲打雨衣的清脆声响。
就在它转着圈,让雨水在斗篷下摆溅起更大水花时,它停住了。独眼直直地望向街角那座最老的路灯。灯下站着一个格格不入的模糊身影,几乎和雨水融为一体。那道身影的主人没有打伞,雨水却奇异地没有浸湿“他”的头发和衣衫,而是像穿过一层薄雾般,径直落在了“他”脚下的地面上。“他”看起来那么轻,那么模糊,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吹散。
不灵不灵知道“他”是什么。
一个迷路的鬼。
鬼也看见了不灵不灵,“他”没有害怕那只独眼,只是怯生生地、带着一点好奇望着它。不灵不灵没有手,它无法挥手,也无法做出任何邀请的姿态。它只是顿了顿,然后,小心翼翼地、一步一步地,朝着路灯的方向挪了过去。它走得很慢,生怕惊扰了那片薄雾。
它在离鬼几步远的地方停下。雨水穿过半透明的身体,滴答滴答。鬼低下头,看着自己无法触碰雨水的双脚,声音轻得像叹息:“我……碰不到雨了。”
不灵不灵眨了眨它的独眼。它想安慰“他”,但它没有嘴巴,发不出声音。它只能静静地“看”着“他”。过了一会儿,它似乎想到了什么。它开始轻轻地、笨拙地晃动自己的身体。那件明黄色雨衣,随着它的晃动,像一朵在雨中绽放的、温暖的花。
它慢慢地靠近,再靠近,直到几乎要触碰到模糊的身影。然后,它做出了一个奇怪的动作——它微微侧过身,用它柔软的身体的一侧,轻轻贴向鬼冰冷、虚幻的脚踝。
没有实体的触感,但模糊的身影轻轻“啊”了一声。“他”感觉到一丝微弱的、奇异的暖意,像阳光晒过的尘埃,从那漆黑柔软的身体传来。
不灵不灵抬起头,用那只圆溜溜的独眼望着“他”,充满了无声的询问。鬼犹豫了一下,慢慢蹲下身,伸出“他”半透明的手,想要触碰不灵不灵,却又停住了。不灵不灵没有手可以握住“他”,它只是更紧地、更温柔地贴着“他”的“存在”。
接着,不灵不灵做了一件更大胆的事。它扭动着身体,像一只小小的气球一样,迅速的变大了,让那件变得宽大的明黄色斗篷雨衣掀开一角,像一个小小的、温暖的帐篷,将鬼也笼罩了进来。雨水打在雨衣上,发出噼里啪啦的欢快声响,在这个临时搭建的小小空间里,却仿佛成了最安心的背景乐。
鬼惊讶地睁大了眼睛。“他”依然没有实体,感觉不到布料的质地,但那一刻,“他”仿佛被一种明亮的、安全的颜色包裹了。那种被隔绝在风雨之外的感觉,那种被一个奇怪小生物笨拙地“庇护”着的感觉,让“他”冰冷的灵体深处,泛起一丝久违的涟漪。
“他”试着,将自己虚渺的额头,轻轻抵在不灵不灵柔软的身体上。
没有拥抱,因为没有手臂。但有一种比拥抱更轻柔、更彻底的连接,在雨衣下悄然发生。雨还在下,世界依旧灰蒙蒙的,但路灯下那一片明黄色,却亮得惊人。
不灵不灵用它唯一的眼睛,安静地映出鬼渐渐不再那么悲伤的脸。它用没有手的身体,完成了一次无声的接纳。
“现在你能拥抱这个世界了。”它们说。这句话没有声音,却同时回荡在这一小片被雨衣守护着的、安静的空间里。